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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一章晉江獨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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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一章晉江獨發

聞玉將手中信紙置於火上,火舌侵吐,轉瞬之間只餘一點餘灰冷燼。

指節微曲,玉骨叩在桌面篤篤作響,半晌之後,聞玉擡眸:“遞話進去,花神節後動手。”

他們已然做了充分的準備,以宮中情勢隨時都可以進行反擊。但公子既說了在花神節後,便是只許在那個時候,連提前半日都無可能。

明姑應下,又道:“閔州衛家已派了人過來,只是畿防營覆試近在眼前,他們怕是趕不及阻攔,可要我們的人出手?”

聞玉沈默片刻,道了聲不必。

早有消息傳出,此次的畿防營覆試由武侯親自把關。聞玉冷笑一聲,武侯林隋,當年的衛家軍副將,見到衛家的小主子,怕無半分故舊欣喜,只有忐忑難安。

有他在,衛臨澈進不了畿防營。

明姑稟完兩樁事,卻是仍未退下,此時斟酌道:“欣榮之事……”

欣榮之事是她提的,那時的她不曾想過事情的走向竟會發展成眼下這般。

不久前,韓修的人去查了欣榮的背景,所幸查到的是他們一早便備下的暗線。

韓修會去查,除了有疑心欣榮的可能,還有一種可能,就是當真對欣榮上了心。正如明姑所料,一個時辰前,韓修派人送來了兩匣金錠,要替欣榮贖身。

不僅如此,他還要納欣榮為妾。

不得不說,這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。

韓家上下用的小廝婢女大多都是家生子,這些年來他們的人雖不斷滲透,但也始終不曾觸及韓家那幾個關鍵人物。

欣榮若能入韓府,無疑能成為最接近韓家核心的耳目。對他們之後的計劃,也只會多有裨益。

然明姑瞧著公子神色,原本打算說的話又盡數咽了回去。

此時,門外有人影走近,叢雲叩門道:“公子,欣榮求見。”

***

一個時辰前。

韓修等在紅樓的回廊下。

他是一個很有耐心的獵人,尤其是在蟄伏之時。

欣榮拐過長廊時,手臂驀然被人拽住,扯進了一旁的廂房。

“松手!”

欣榮怒目而視,韓修卻是嗤笑:“怎麽,不裝啞巴了?”

不待人開口,韓修忽而伸手,扯掉了綁在欣榮頭頂的發帶。長發垂落肩頭,此時再看那張臉,果然多了幾分少女的柔麗嬌妍。

韓修微微揚眉,指腹在欣榮眉形上輕輕劃過:“穿著男裝久了,是不是快忘了自己還是個姑娘?”

回應他的,是虎口上又狠又急的一口。

韓修“嘶”了一聲,收手一看,虎口處已然見了血。他目色沈冷,不知想到什麽,驀然又笑了笑:“聽說你還有個相依為命的哥哥,只是命不好,如今身染重疾臥床不起。你將自己賣到了紅樓,又去校場甘願給那些紈絝子弟當人形箭靶,不就是缺錢麽?”

韓修俯身,微微瞇了瞇眼:“跟了我,銀子我給你。”

欣榮垂眸掩下眸中神色,唇間卻溢出一聲冷笑:“你做夢。”

韓修面上驟然顯出幾分陰鷙,他瞇了瞇眼,咬牙道:“你就不怕我現在就命人取了你哥性命?”

“韓家人當然有這個能耐。”欣榮眸中決絕,“只是他死後,我必然抱著他的屍體投江。韓家郎君不在意我們這兩條賤命,可不知公子的怒火,你能承得幾分?”

紅樓的那位公子,韓修自然是知道的。韓家如今已然同紅樓撕破了臉,公子的手段他們也已領教過,便是他爹也要顧忌幾分。

聽說那位公子甚為護短,他若當真逼死了紅樓中人,只怕還真要惹上一身騷。

韓修頓了頓,忽而道:“這些年韓家得了宮中不少賞賜,其中有一支百年山參,食之可益氣補元延年益壽。”

見欣榮果然頓了步子,韓修唇邊的弧度一深,再度加碼:“我迎你入門。”

“非玩物,非外室,你是我韓修的妾。”

不過是妾而已。

還是韓氏門庭的妾!

欣榮收攏掌心,指甲深深嵌入肉裏,卻是如韓修所想回過頭去,目色疏淡:“何時見到紅參,我便何時入門。”

“好。”韓修眼中的陰郁散盡,倒顯出幾分勢在必得的銳色,“三日後,我來接你。”

***

三日後,商麗歌接到了季蕓的信,邀她在瑞茗茶樓一敘。

商麗歌猜,多半是季洲查到了什麽。

那日從平楊郡王府中出來後,商麗歌便讓季蕓將她們聽到的和她自己的猜測盡數告知季洲。季洲有一身抽絲剝繭的本事,查探起來也更為便捷,只一味打消楊蕊的懷疑太過被動,最好的方式便是釜底抽薪,將楊蕊所做之事大白於天下。

商麗歌戴了帷帽出門,到瑞茗茶樓時,季蕓已等在樓上雅間了。商麗歌上去後才發現,不止季蕓一人,竟是連季洲也來了。

季蕓搓了搓手中的帕子,覷著商麗歌神色道:“商姐姐莫怪,我是怕我笨嘴拙舌的說不清楚,索性讓我哥親自來同你說,免得漏掉了什麽關鍵細節。”

商麗歌暗暗扶額,朝季洲欠身道:“季大人日理萬機,是我叨擾了。”

季洲擡眸:“不忙,我今日休沐。”

商麗歌:……

還是季蕓清咳一聲道:“商姐姐快坐,我哥點了一壺杜仲,也不知姐姐喝不喝得慣。”

“無妨。”商麗歌坐在二人對面,既是來了倒也不必扭捏,左右是為了正事,季蕓知道分寸,沒故意叫二人單獨會面,商麗歌自也不會怪她。

商麗歌沒再客套,直接切入正題:“季大人可是查到了什麽?”

季洲亦正了神色:“我依你所言,重點排查了臻榮寺中的僧人,打探到不久前有位僧人在後山拾柴時不小心跌下山崖身亡,與他同屋的另一人卻在他死後無故失蹤。”

商麗歌想起那日在假山後聽到仆從對楊蕊的回話——“只來得及處理一個,另一個叫他逃了。”

想來,說的便是這兩人。

那幫匪徒如此熟知臻榮寺地形,能悄無聲息地避過山下守衛,定然有內鬼引路。

最熟悉臻榮寺的,便只有寺中的僧人了。

其中關節,季洲稍一細想便能梳出脈絡:“那人的行蹤我暫時還未查到,嘉元縣主必定是在追殺此人,需得在她之前將此人保下,方有獲得證詞的可能。”

只是不能明察只能暗訪,追蹤起來難度頗大。

“還是多謝大人。”商麗歌以茶代酒,敬了季洲一杯。

季洲撫著溫熱的杯沿,頓了頓道:“此事事關永安郡主之死,還有你……和家妹的安危,我自當放在心上,姑娘不必言謝。”

季蕓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季洲一眼。

這時候說得這般公事公辦作甚!直接說我不放心你的安危,不忍見你深陷險境,有這麽難嗎?

有這麽難嗎!!

季蕓還在生悶氣,商麗歌已然起身:“時辰不早我該回去了,季大人若有什麽新的消息,可直接送信到紅樓。”

季洲頷首道:“你放心。”

見商麗歌轉身要走,季洲總算反應及時一回,不等季蕓踹他便也跟著起身道:“我送姑娘回吧。”

季蕓連連點頭:“我就在茶樓等著,哥哥送完商姐姐我們再走。”

“不必了。”商麗歌笑道,“馬車就在外面,不必勞煩季大人。”

她感覺得出來,公子不喜季洲,也感覺得出來,季洲似對她生了幾分好感。

若叫公子瞧見,必定心生不虞,且她與季洲並非一路人,還是不要糾葛太深的好。

於是商麗歌朝二人一行禮便出了雅間。

季洲立在原地,眸中微光幾下明滅。季蕓瞧了他一眼,遲疑道:“哥,你是喜歡商姐姐的吧?”

否則,怎會買了簪子送她,又知曉她今日約了人,特意請假休沐呢?

季洲無意識摩挲茶杯的手一頓,喜歡麽?

應當是喜歡的吧。

季洲一口飲盡杯中茶水,只是她對他,似乎並未心生歡喜。

季洲莫名想到了那位如玉公子,那麽他呢,面對公子時,她可歡喜?

商麗歌上了馬車,經過燕尾街時,遠遠便聽到了炮竹鳴響。她掀開車簾望去,只見一頂朱色小轎從紅樓前出來,轎簾上繡了春紅海棠,前後跟著四個隨侍。

這是紅樓規矩,若樓中有姑娘脫籍嫁人,出樓那日便如同出閣,定是要點爆竹慶賀的。

前世她離開紅樓那日,也是如此。

也不知今日是哪位姑娘出了樓。

“別繞去後院了,就在正門停吧。”

車夫應是,馬車轔轔往紅樓去,朱色小轎沿街而來,一車一轎在燕尾街上擦身而過,轎簾微微掀起,卻只露出姑娘的衣角裙裾。

可惜不是正紅,是淺了一層的水紅色。

轎中,欣榮緊緊抱住了懷中的一個褐色小罐。

她自紅樓裏出來,旁的什麽都不曾帶上,唯獨帶了這罐子蜜餞。

是商麗歌親手摘了果子,親自腌做的。

每一顆,都很甜。

只是以後,她怕是再也舍不得吃了。

馬車在門前停下,商麗歌進門後叫住了在前院的姑娘,問道:“樓中是哪位姑娘出了樓,之前怎麽也沒聽你們說起?”

被叫住的姑娘見是她,下意識僵了神色,只道不清楚。

不知為何,商麗歌心下總有些惴惴,令她無端不安。此時這種不安的感覺更甚,心頭咚咚直跳,似有什麽要呼之欲出。

她猛然想起,韓相嫡孫韓修近日調任回了澧都,任畿防營都尉。

而這些日子,欣榮的病情一直反覆,然每回見她,又不見幾分病色,只是精神不佳。

再往前想,在她傷勢未愈之時便已不見欣榮,飛霜提起時也總是下意識避開目光……

商麗歌冷了眸色,徑直道:“欣榮呢?”

被問到的姑娘驟然一驚,卻是答不上來。

商麗歌的心頓時沈到谷底。

她忽而轉身,一路往小重山去。

欣榮住的屋舍離她不遠,然一推門,裏頭竟是幹幹凈凈空無一人。被褥疊得整齊,卻是冰冰涼涼,妝臺也被收拾過,商麗歌掀開最上面的妝盒,裏頭卻放了滿滿一疊紅紙。

欣榮從來都是一身少年打扮,即便承認了女兒身,也從未換上過女裝,更不會有這些梳妝打扮的東西。

“砰”的一聲,商麗歌將妝盒蓋上,去往公子樓閣。

似是知曉她定然會來,公子手中未曾執卷,只立在窗前,不知瞧著什麽。

商麗歌進去,卻是屈膝一跪。

除了前世求公子放她離開的時候,今生的商麗歌,還未這般恭謹謙卑地向公子叩過頭,眼下卻是跪在公子身前,俯首道:“求公子……接欣榮回來。”

聞玉側過身,目光落在她頭頂,帶著如夜寒涼:“起來。”

商麗歌沒動,雙手漸握成拳。

聞玉便又提高了點聲音,似在如玉質清澈的音色中揉了一把隆冬霜雪:“我讓你起來。”

商麗歌依舊垂著眸,繃緊的唇角扯出幾分執拗,直到公子連名帶姓道:“商麗歌!”

她猝然擡眸,讓他瞧見了自己通紅的眼尾。

“為什麽是欣榮?”

為什麽……偏偏是欣榮?

所有人都說,欣榮如今是苦盡甘來了,她受了那麽多的苦,好不容易才過了幾天安生日子,面上的肉養得多了些,臉上的笑也多了。

可一轉眼,又讓她眼睜睜看她步入火坑……

為什麽?

原本的那個人選,不是她麽?

從方才起,商麗歌便一直在想,其實在她入小重山時便已然有了猜測,她不過是公子棋盤上的一顆棋,也已然做了被擺布的準備,所以才會那般迫切地想要脫籍離開。

只是這些時日的相處,終究讓公子待她幾分不同。

可若是早知這不同,會讓人選從她換成了欣榮,那她決計不會接近公子半分,也決計不會冒險去換這幾分的不同!

聞玉的眸中似有驚濤駭浪,然出口卻又崩於平靜,透著克制的壓抑:“你在想什麽?是在想欣榮嫁給韓修為妾,是否是遵了我的命令?”

商麗歌未答,卻也並未否認。

室中一時死寂。

聞玉怒極反笑:“原來我在你眼中,竟如此不堪。”

他將信扔在商麗歌跟前,似不願再多看她一眼,只冷聲道:“出去。”

信上的筆跡商麗歌再熟悉不過,此時只緊緊攥著信封起身,一步步挪出門去。她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房中的,只是回過神來時,她已闔門而立,將信封拆開。

裏面,是欣榮手書:

姐姐,見信如晤。

當姐姐看到這封信的時候,我想我已經離開了。

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,還請姐姐不要怨怪公子。

想來姐姐也已經知道了,我本是濂州刺史杜倍芳的幺女,本名杜菀兒。父親被韓氏一族扣了貪墨賑災銀的罪名,父親被處斬,杜家被抄家,男丁盡數流放,女眷沒入賤籍。

一夜之間,我的世界天翻地覆。

娘親、阿姐都相繼離我而去,曾經我也想過要一死了之,去同她們一起,可是我不甘心,我不甘心那些舉起屠刀的劊子手依舊活得自在風光,我不甘心父親一世清名毀於一旦,更不甘心杜家沈冤未昭便已後繼無人。

姐姐,你和公子都是救過我的恩人,我視姐姐如同血脈相連的親人,也知道你們定是想讓我放下仇恨重新開始,可我放不下,那恨意就仿如跗骨之蛆,叫我日日痛入骨髓,不看著韓家分崩離析,我死不瞑目!

姐姐,莫要為我難過,我是去做了我想做的事。

若今生還有機會能再見,希望姐姐還願認我這個妹妹,至少在欣榮心裏,你永遠都是欣榮的姐姐。

只願姐姐平安喜樂,一生順遂無憂。

欣榮敬辭。

商麗歌一字一句讀完,已是淚濕衣襟,泣不成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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